报告规范是研究人员报告特定类型研究时需遵循的结构化清单^[1]，对于提升研究的透明度和可重复性至关重要^[2-3]。实施科学是为解决一线工作中采纳、实施和维持循证实践遇到的挑战而兴起的学科^[4]。该学科中的研究（即“实施性研究”）有其独特的研究范式，徐东教授等^[5]将其定义为踏车模型（PEDALs），其每个字母分别代表实施性研究的一个关键步骤，即现实问题/挑战（Problem）、循证实践（EBP）、实施决定因素（Determinants to implementation）、实施策略（Action）、长期使用（Long-term use）以及评估和扩展（Scale）。其中，EBP又称“循证干预”，其与实施策略在本质上均属于干预。

实施性研究通常分为3种类型，即复合一型、复合二型和复合三型，不同类型研究的侧重点不同，其中复合一型和复合二型研究均涉及验证EBP的有效性，多数文献将其称之为“健康干预”。笔者将待验证的健康干预称之为“待验证的EBP”，已被证明有效的健康干预称之为“EBP”，促进EBP实施的措施称之为“实施策略”。实施性研究聚焦真实世界问题，需在复杂的现实环境中开展，因此对研究设计、EBP和实施策略的透明性要求更高，需严格遵循相关报告规范，以保障研究质量。

本文系统梳理实施科学领域的报告规范，重点阐释5个重要报告规范的特点及应用，结合踏车模型详细说明报告规范的使用方法并探讨其完善方向，旨在帮助研究人员快速了解和选取合适的报告规范。

1 概述

Equator Network平台（https://www.equator-net-work.org/）是报告规范的存储库，为随机对照试验（RCT）、观察性研究、系统综述等各类特定研究设计提供了报告规范。基于该存储库，英国国家卫生研究院（NIHR）的Louise Hull教授带领研究团队从570余个报告规范中选取与实施性研究相关的28个，并结合文献综述补充了3个，最终形成涵盖31个报告规范的汇总合集（reporting guidelines relevant to implementation studies）^[6]。该合集分为五类，包括总体（2个）、针对特定方法学（1个）、针对特定要素（5个）、EBP（5个）和针对特定类型的EBP（18个），具体内容详见表1。

表1 实施性研究相关报告规范清单

其中，部分报告规范由最初的1个延伸至多个版本，如干预描述和复现模板（TIDieR）及其延伸的报告规范共4个（表1序号9、20、21、22），健康干预适配和修订报告框架（ FRAME）及其延伸的报告规范共2个（表1序号7、12）；部分报告规范针对同一研究领域，如与行为改变相关的报告规范共2个（表1序号10、17），与运动相关的报告规范共3个（表1序号14、23、29），与数字健康或远程医疗相关的报告规范共4个（表1序号15、20、24、31）。

2 报告规范的分类

在实施性研究报告规范中，既有为实施科学量身定制的报告规范，也有关于实施性研究常用方法的报告规范。现对实施科学领域的重要报告规范进行阐述，包括2个总体描述实施性研究的报告规范和3个描述EBP及实施策略的报告规范。

2.1 总体描述实施性研究的报告规范

总体描述实施性研究的报告规范主要包括：

1

2017年，由英国爱丁堡大学Hilary Pinnock教授带领团队开发的 “实施性研究报告规范（StaRI）”^[7-8]；

2

2016年，由Simon Hales教授等世界卫生组织（WHO）专家开发的“实施性与操作性研究报告指南（Reporting Guidelines for Implementation and Operational Research）”^[9]，下文简称“WHO报告指南”。

上述2个报告规范的相同之处：

1 在制订人员/机构方面，均是由多学科专家组成的国际合作组织，并征求了来自期刊编辑、指南制订者、卫生保健研究人员、方法学家、资助机构等多个利益相关方的意见反馈；

2 在制订流程方面，均科学、规范地采用了文献综述、共识会议等方法；

3 在条目框架和数量方面，均包括标题与摘要、引言、方法、结果、讨论和其他6个部分，StaRI和WHO报告指南的条目数量分别为26个和27个；

4 在内容方面，均涵盖实施科学的独特理念和多种研究方法，均强调需对背景因素进行详细描述。

不同之处：

1 在制订方法方面，StaRI采用线上德尔菲法邀请专家对条目打分，共招募了66名国际多学科专家，其中23人提供建议、20人完成第一轮评分、19人完成第二轮评分；而WHO报告指南则采用线上调查法和同行评议法，其中线上调查120名专家，回收44份问卷，同行评议是将指南修订版本发给63名专家评审，收回33份反馈意见。

2 在内容结构方面，WHO报告指南提供了更具体的细节，StaRI的结构更精练；

3 在数据分析方面，WHO报告指南更细致和技术化，适合复杂情形的分析。StaRI与WHO报告指南具体内容比较详见表2。

表2 StaRI与WHO报告指南内容比较

StaRI以实施策略和EBP的双线描述为特色，具体体现在10个条目上，分别为基本原理、目标地点/人群、描述及特征、结局指标及数据、经济学评估方法及数据、保真度/适应性和影响，且方法与结果部分的条目对应关系明显；而WHO报告指南则以完整和全面为特点，条目内容更普适化，适用于采取定性、RCT等研究方法的实施性研究，考虑了队列研究、病例对照研究等在不同条目下的描述侧重点，部分条目详细列举了需报告的方面、可能的情形。如针对实施策略的研究，可选择StaRI，其对实施策略和EBP的双线描述有助于更系统地描述研究逻辑；考虑政策、组织变革等实践背景的研究，则更适合选用WHO报告指南，其对环境背景与外部推广条件的要求更细致。

2.2 描述EBP及实施策略的报告规范

实施性研究的重点是促进EBP融入日常工作，在此过程中需探索EBP实施的障碍和促进因素，从而针对性地采用实施策略推动EBP执行。如何在实施性研究报告中全面、详细地描述EBP及实施策略，下述3个报告规范可作为指导。

2.2.1 TIDieR：干预描述和复现模板

 

2014年，由专家和利益相关者组成的国际小组开发了TIDieR^[17]，旨在帮助研究人员全面、详细地报告试验组（干预组、对照组等）的EBP，从而使基于研究结果的复制、测量和进一步的创新具备可行性，也让临床医生、患者和其他决策者能够有信心采纳EBP。TIDieR的开发遵循Equator Network方法学框架，包括成立指导委员会、文献综述、改良德尔菲法、共识会议法、形成初稿及意见征集等阶段，最终产生包含12个条目的检查表，其条目具体内容详见表3。

 

笔者以“针对孕妇的集体盆底肌肉训练：一项随机对照可行性研究”^[40]为例进行阐释，该研究的现实问题/挑战是影响女性健康和生活质量的尿失禁，EBP是临床实践指南推荐的盆底肌肉训练（PFMT），并遵循TIDieR报告规范进行描述，详见表3。

表3 TIDieR检查表具体内容及示例

TIDieR主要用于报告试验性研究，但也适用于评估性研究（如病例对照研究、队列研究等）。同时，TIDieR与现有报告规范结合使用表现良好。如报告RCT时，研究人员在采用临床试验报告的统一标准（CONSORT）检查表报告第5个条目“详细描述各组干预的细节以使他人能够重复，包括何时及如何实施”时，可结合TIDieR进行更详细、全面的描述。对于临床试验研究计划书，研究人员在采用临床试验研究计划报告规范（SPIRIT）报告第11个条目“干预”时，可参考TIDieR。

2.2.2 FRAME：健康干预适配和修订报告框架

 

由于EBP的实施过程是动态的，明确动态过程中EBP发生的修改至关重要。为促进研究人员系统考量EBP修改的内容、方式和时间，Stirman SW教授团队于2013年开发了用于报告EBP调整和修改的框架^[41]。随着框架的广泛使用，其部分关键内容被证实具备描述清晰、覆盖范围广的特点，但该框架主要聚焦修改形式的识别，缺乏对修改过程的完整记录及修改原因的分析。因此，该团队于2019年对框架进行了更新，提出FRAME^[20]。

FRAME框架的开发方法具有独特性，在原有框架的基础上，未采用系统综述或主题分析方法，而是首先通过文献综述、经典决定因素框架以及对55位受访者的定性访谈文本进行编码，以挖掘新的修改元素、修改过程及修改原因，继而对修改过程的各个维度及修改原因进行整理分类，最终向多组利益相关方征求关于更新后框架初稿的补充解释或建议。

 

干预修改过程的8个部分组成了FRAME，本文以“跟踪实施策略的修改情况：案例研究——在越南开展的一项复合三型随机对照试验，旨在扩大针对感染艾滋病毒吸毒者的综合系统导航和心理咨询规模”^[42-43]为例阐释FRAME，该研究的现实问题/挑战为吸毒者面临较高的艾滋病毒感染负担且预后不佳，EBP为综合系统导航和心理咨询（SNaP），针对EBP为适应现实情况而偏离原计划的情形，遵循FRAME报告规范对修改、调整后的EBP进行描述，详见表4。

表4 FRAME检查表具体内容及示例

基于FRAME报告规范对EBP的修改进行统一描述，不仅可加深对修改过程、修改类型、修改原因与研究关键结局之间关联的理解，也可明确不同修改类型对健康结局的影响，进而识别优化效果的最佳修改类型。此外，循证实施策略适配和修订报告框架（FRAME-IS）^[15]，可对实施策略的适应性改造过程提供系统性指导与追踪。

2.2.3 Proctor实施策略报告规范

 

2013年，Proctor EK教授带领团队提出“关于具体说明和报告实施策略的建议”^[14]，下文简称“Proctor实施策略报告规范”。实施策略是用于增强EBP采纳、实施及可持续性的方法或技术，既包含单一离散策略，也涵盖多组件混合策略，二者统称为“实施策略”。Proctor实施策略报告规范用于实施策略的命名、定义和可操作化，其可从概念和操作两个维度进行描述：概念维度包括命名、定义2个步骤，操作维度涵盖执行者、行动、行动目标、时序性、剂量、受影响的实施结局、理由7个方面，具体内容详见表5。

表5 Proctor检查表具体内容及示例

本文以“简短言语干预促进流感疫苗接种：效果-实施复合二型研究的随机对照试验方案”^[44]为例进行阐释，该研究的现实问题/挑战为流感疫苗接种率较低，EBP为医务人员提供的简短言语干预，实施决定因素是医务人员执行EBP动机不足，实施策略为激励机制，并遵循Proctor报告规范进行描述，详见表5。

同时，研究人员在开发实施策略阶段也可参考Proctor报告规范，其有助于系统性考量实施策略制定的关键要素。通过对实施策略的规范描述，读者可清晰把握实施策略如何、何时、为什么以及在何处可能有效，进而提升实施策略的可比性与可评估性，明确其效果来源是策略本身还是外部环境因素。此外，对实施策略的规范描述为研究检索提供了统一标准，便于研究者通过荟萃分析整合不同实施策略的实证证据，为构建特定情境下实施策略选择证据体系奠定了基础。

2.3 报告规范的选择

PEDALs研究范式可指导实施性研究开展，其不同研究场景下报告规范的选择详见图1。

图1 不同场景下实施性研究报告规范的选择

FRAME-IS：循证实施策略适配和修订报告框架；RE-AIM：实施性研究结局指标评估框架； CONSORT：临床试验报告的统一标准；SPIRIT：临床试验研究计划报告规范；SRQR：定性研究报告标准；COREQ：定性研究统一报告标准；ACCORD：基于改良德尔菲法制定的生物医学共识方法报告规范；DIRECT：健康领域离散选择实验方法报告规范；EBP：同表1；  StaRI：同表2；TIDieR：同表3；FRAME：同表4

整体而言，StaRI和WHO报告指南适用于PEDALs全流程；针对PEDALs各步骤，也有专门的报告规范为细节描述提供指引。现实问题/挑战（P）可对应StaRI和WHO报告指南中引言部分“拟解决的问题”条目，但目前尚缺乏明确描述挑战的专门报告规范；循证实践（E）可遵循TIDieR的12个条目对EBP进行全面描述，若研究中EBP涉及适应性调整或意外修改，则采用FRAME进行报告，以明确修改对研究结果的影响及最优修改类型；实施决定因素（D）可对应两个总体报告规范强调的背景因素进行详细描述，如StaRI方法部分“实施背景”条目，涵盖影响实施的各类障碍与促进因素；实施策略（A）的有效性验证是实施性研究的核心，需借助Proctor实施策略报告规范进行充分描述，以支持同行验证及纳入有效性对比的荟萃分析；长期使用（L）可对应两个总体报告规范中的“结局指标”“保真度”“内外部有效性”等条目，也可结合实施性研究结局指标评估框架（RE-AIM）^[45]；评估和扩展（S）意指严谨的研究设计与方法，与WHO报告指南适用于各类研究设计的特点高度契合，若采取特定研究方法，则需使用对应的报告规范，如德尔菲法为“基于改良德尔菲法制定的生物医学共识方法报告规范（ACCORD）^[46]”，离散选择实验为“健康领域离散选择实验方法报告规范（DIRECT）^[47]”。

2.4 报告规范的应用

报告规范的核心功能包括两个方面：

1

研究完成后，通过核查条目确保研究设计、EBP及实施策略等关键要素完整呈现；

2

在研究设计阶段，前瞻性参考报告规范条目规划研究流程，避免因内容缺失导致的报告缺陷。

应用实施性研究报告规范时应遵循以下五个步骤：

1 基于研究场景选择相应的报告规范类型。如总体描述实施性研究的报告可选择StaRI或WHO报告指南，聚焦EBP有效性探索的研究采用TIDieR描述细节，如研究设计为临床试验研究计划书（protocol）时则建议结合SPIRIT。

2 获取报告规范的检查表（checklist）和具体条目阐释。一种方法是基于实施性研究相关报告规范汇总合集^[6]，点击所需报告规范的蓝色标题跳转至Equator Network对应页面，获取检查表、来源文献及条目阐释；另一种方法是在Equator Network直接检索报告规范名称。现以 “StaRI”为例介绍报告规范的两种获取方法，详见图2。

图2 实施性研究报告规范的获取方法

 StaRI：同表2

3 根据报告规范条目撰写并修订文章。研究人员根据报告规范检查表的条目撰写文章，亦可将初稿与条目进行比对以补充遗漏信息。内容的报告顺序可根据文章逻辑进行灵活调整，不必严格遵循检查表的条目排列。

4 标注检查表各条目在文章中的对应位置。在检查表中，明确记录各条目在文章中的页码、行数或章节范围。

5 规范引用与附录提交。在摘要或方法部分声明所采用的报告规范类型，并将检查表作为附录随文章一起提交，以增强研究的透明度。

应用报告规范时需注意以下要点：

1 并非所有条目均适用于每篇文章，需重点参考报告规范条目的解释文献及检查表补充说明。如应用TIDieR描述EBP，检查表明确提示“若用于研究方案类文章，第10项‘修改’和第12项‘EBP实际执行程度’不适用，因研究完成前无法描述此类内容”，故报告研究方案时可剔除这两项内容。

2 逻辑关联紧密的条目可合并描述。以TIDieR第3~8项为例，“EBP的材料、程序、提供者与方式、提供地点、时间及数量”等条目可整合为1个段落，既符合报告规范要求，又可结合研究实际灵活呈现EBP细节。

3 联合使用多个报告规范时，需明确各报告规范的功能及联用的必要性。如报告RCT时需遵循CONSORT报告规范，其第5项“干预”条目难以全面描述复杂EBP时，需补充应用TIDieR，其通过12项条目细化EBP组成部分，涵盖基本原理、修改及保真度评估等内容（示例参考https://kdocs.cn/l/cijsnTY5rpbp）。这种联用模式既满足研究类型的报告规范要求，又针对实施性研究特色元素强化细节描述，显著提升了研究的透明度、可重复性及可评估性，有助于同行理解与借鉴。

3 报告规范的完善方向

针对PEDALs各步骤，目前“循证实践”“实施策略”“长期使用”“评估和扩展”均有专门的报告规范，但“现实问题/挑战”“实施决定因素”的报告仍缺乏统一标准。 

“现实问题/挑战”作为实施性研究的逻辑起点，旨在明确需通过EBP解决的具体矛盾。循证医学常用的PICO模型，即患病人群（Population/Problem）、干预措施/暴露因素（Intervention/Exposure）、对照措施（Comparison/Control）和结局（Outcome）^[48]，虽适用于临床问题构建，但难以精准描述实施科学领域的现实问题/挑战。

“实施决定因素”（障碍与促进因素）相关研究在实施科学领域占据重要比例，其结论直接影响实施策略的制订方向。近年来，该领域研究取得长足发展，开发出了成熟的识别方法和工具，但研究设计和报告质量仍有待提升。具体表现为：

1 理论框架应用不足，多数研究未系统使用理论框架指导数据收集与分析^[49-50]，导致实施决定因素分析碎片化；

2 方法描述模糊，研究未清晰呈现关键要素，如研究设计、抽样方法和数据收集工具^[51-53]，影响可复现性；

3 新兴方法缺乏报告规范，当前实施决定因素研究主要采用定性研究方法，并遵循定性研究报告标准（SRQR）或定性研究统一报告标准（COREQ）。

然而，一些实施科学领域的特定方法不能适用传统研究设计的报告规范，如快速评估过程（RAP）方法的应用日益增多，但仅采用SRQR或COREQ无法全面描述研究过程和结果^[54-55]。研究人员普遍缺乏关于新兴研究方法的报告规范，从而影响实施决定因素研究的一致性和可靠性。

未来，需针对“现实问题/挑战”“实施决定因素”研究开发专门的报告规范，或在传统研究设计报告规范中增加实施科学条目，开发传统报告规范的扩展版或加强版，确保其可适配定量、定性及混合设计，推动实施性研究透明度、可复现性与实践价值的系统提升。

4 小结

实施科学聚焦真实世界问题的解决，其报告规范是提升研究质量与透明度的核心工具。本文系统梳理了该领域报告规范的分类，重点阐释了StaRI、WHO报告指南、TIDieR、FRAME、Proctor等5个报告规范的框架特点，并结合踏车模型分析具体应用路径。然而，针对“现实问题/挑战”“实施决定因素”研究的报告规范仍有待完善，未来需开发专门的报告规范或扩展现有报告规范条目，以进一步完善实施科学报告规范体系，推动实施科学研究报告的规范化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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