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相”这个词大家都不陌生——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久了，不仅在习惯上越来越接近，连外貌也似乎越来越像。这不仅仅是民间观察，更是科学研究中一再验证的现象，被称为“选择性交配”或“同型交配”（assortative mating）。

从小到大，我们听过不少解释：共同生活环境的影响、长期情感投入带来的模仿，甚至是单纯的概率问题。但一项最新发表于Psychological Science 的研究，通过计算机模拟和遗传学建模，指出选择性交配是可遗传的偏好与特征在遗传传递过程中自然形成的结果。即：当个体基于可遗传的偏好选择伴侣时，其后代会同时继承“特征”和“偏好”，从而在基因层面形成“特征-偏好”相关性，进而导致个体倾向于选择与自己相似的伴侣。

研究标题

用计算机模拟100代人的婚恋选择

研究人员Kaitlyn Harper和Brendan Zietsch指出，尽管已有大量研究探讨选择性交配的成因——比如社会阶层的影响、心理兼容性、甚至市场竞争机制——但这些解释往往复杂且情境依赖。他们提出了一个更简洁的解释：只要偏好和特质都是可遗传的，选择性交配就会自然发生。

这背后的逻辑非常巧妙：假设你因为喜欢高个子而选择了一个高个子伴侣，你们的孩子将会从你这里继承“喜欢高个子”的偏好基因，而从另一半那里继承“高个子”的基因。这样一来，这个孩子未来既可能是高个子，也会自然偏好高个子。他不需要“刻意”寻找像自己的人——他本身就携带着偏好与特质之间的遗传相关性。

换句话说，“喜欢什么”和“是什么”在基因层面上被联系在了一起。这种联系不是通过社会学习或文化传递达成的，而是通过最基础的遗传机制——等位基因的随机组合和传递。

为了验证这个机制，研究团队设计了一个基于代理（agent-based）的计算机模型，模拟了一个由300人组成的群体在100代中的婚恋与繁殖过程。

每个“代理人”都有10项特质（如身高、智力、性格等）和1~10项不等的偏好（用于评价潜在伴侣）。这些特质和偏好完全由基因决定——每项由40个基因位点控制，没有环境干扰。初始人群中，基因型是随机分布的。

在不同偏好数量下，个体特征与相应偏好之间的遗传相关性

代理人通过一种叫做“欧几里得距离”的算法来评估对潜在伴侣的兴趣——简单来说，就是看对方的特质与自己的偏好有多接近。之后，他们通过一种称为“资源分配模型”的算法进行双向选择，最终形成稳定配对。

结果非常明确：在所有模拟中，代理人的特质与偏好之间都出现了显著的遗传相关性。更重要的是，伴侣之间的特质也呈现出明显相关性——也就是选择性交配。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相关性并不是轻微的。当代理人使用多项偏好做选择时，伴侣特质相关性稳定在0.5左右——这是一个中等偏强的统计相关。

在不同偏好数量下，伴侣特征之间的相关性

没有遗传，就没有“夫妻相”

为了排除其他可能的解释，研究者还做了一个对照实验：他们将偏好的遗传性设置为零（即偏好完全随机），其他条件不变。结果如何呢？个体内部的特质-偏好相关性消失了，伴侣间的相关性也完全不见踪影。

这个对照实验强有力地支持了他们的核心论点：没有遗传基础的选择偏好，就不会产生系统性的“物以类聚”。

那么，“夫妻相”是不是完全由基因注定呢？尽管这个机制非常有力，研究者也谨慎指出，这并不是选择性交配的唯一解释。现实生活中，还有很多因素会影响我们选择与谁在一起：

• 非遗传因素：比如年龄、教育背景、地理距离等；
• 社会结构与文化影响：比如阶层隔离、种族婚配偏好等；
• 适应性好处：比如选择相似伴侣可能提高合作效率或亲子遗传匹配度。

事实上，一些低遗传性的特质（如宗教信仰等）反而在伴侣间表现出更高的相关性，这说明社会和心理因素仍在发挥作用。

但这项研究的价值在于，它指出了一个普遍且自动发生的底层机制——只要偏好和特质是可遗传的（而绝大多数人类特质确实如此），那么选择性交配就会自然发生。这项研究不仅在学术上有意义，也对我们日常理解“爱情与选择”提供了新的视角。

我们常常认为，选择伴侣是一个高度主观、心理化甚至浪漫化的过程。但这项研究提醒我们，基因在背后扮演了一个沉默推手的角色。我们可能没有意识到，某些偏好（比如对身高的倾向、对气质的偏好）其实部分是由遗传决定的。

而从更宏观的角度看，选择性交配也不只是个人层面的现象。它会影响整个群体的遗传结构，可能导致某些基因组合在某些子群体中强化，甚至加剧社会不平等或健康风险集中——比如肥胖或精神疾病的遗传倾向在某些家庭中更加显著。

当然，这项研究并没有否定爱情中的心理、文化与社会维度，但它为我们补上了一块重要的生物学拼图。它告诉我们，人类在选择伴侣时的那种“自然而然的倾向性”，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自然”。

参考资料：

[1]Kaitlyn Harper et al, Assortative mating is a natural consequence of heritable variation in preferences and preferred traits,Psychological Science (2025). On PsyArXiv: DOI 10.31234/osf.io/ycaxz_v1